这将会是一个愉快的周末。
前提是，没有那些会在周围嗡嗡乱鸣的人类。
“听说小彦的钢琴弹得不错呢，学了多久了呢？”客人看见摆在一旁的钢琴，堆着笑。
客人……啊。那是客，同时，也是一只令人烦躁的苍蝇，话说不到点子上。彦茗不喜欢的东西，在那间客厅里占据了一席之地，被来去的人们当做谈资，有时她以为，那时刻意的摆设，放在最显眼的地方，当做一个实用的装饰，供她的双亲骄傲，满足他们日益膨胀的虚荣心的胃口。
“啊，那个啊，从小学就开始学了呢。她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孩子，小学时别人在外面玩，她从来不吵着要和他们一起疯闹呢。”语气里的得意，撼动不了地壳，不能让板块之间的断裂加速，好让地面裂开万丈的鸿沟，让她钻进里面。
“她的钢琴啊，的确是弹得很好的呢，还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面表演过。那个上台送花的男孩子啊，每次被人借此打趣时都红着脸不说话呢。”越来越得意忘形。喂，别说了……她坐在一边，手指开始不安分的攥起衣角。她啊，只是一个人而已——才不是什么用来彰显自豪的东西啊！
被夸赞？那有什么值得开心的？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给一个合作者的报酬而已——我帮你造就你想要的值得炫耀的东西，你以你的夸赞来支付我的努力——哈，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东西了——不，不该是这样的。彦茗松开捏皱了的衣角，一把掐在腿上，清醒了过来。才不会是这样的关系呢，爱着她的父母啊，一直都在用心的安排她的课程，希望她可以过得更好，可以选择她想要的生活呢。
呼，总算是回来了。她想要的想法。
一阵笑声。因刚才的话而产生的，不知真假的笑。被一句一句推向山巅的荣耀感，被毫不留情刻意渲染的笑话，都在笑声中达到了应有的效果，仿佛贪食的怪物得到满足。她也安下心来，这次是真正的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。
“我来你们家这么多次，从来都没有听过她弹过呢……”
这个话题的走势，开始不对。
这是不应该不对的，是不能不对的。她埋下头，像是面对着上课时不敢回应的老师的眼神。
啊，那接下来就会开始请她现场表演了吧？她算什么呢？结果还是成为了大人消遣时的话题，粗茶淡饭后就着清胃的凉茶一起下咽吗？
粗陋人类的欢愉……当然也是无聊至极的。有个声音笑起来。
她感到背后泛起凉意，并非静态，而是动态的冰凉，沿着脊椎，一寸一寸向上攀爬，像极了有条毒蛇在背后游走。
话题仍然在朝那个方向行进。
她已经没有心思去听，那毒蛇一样的东西，停下来。在她耳边。她半张脸，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阴冷。
“你看，他们一点都没有在意你呢。”有声音说。低低的，在耳语。尖尖的，像是刹车响起，轮胎与地面摩擦，留下乌黑的印记，声音刺耳。
“如果说一个人能了解另一个人的程度，比例最多达到百分之二十，那么，一个人能了解你的程度，比例不超过百分之二……”
“你看你看你看！他们看过来了！心不在焉的目光！看过来了！”像是被盯上的猎物般走投无路的疯狂，“你看你看你看！他们看过来了！并不真切的希冀！朝你吞噬过来了！”
真是烦人。她更加用力的掐上自己，想要摆脱这真切存在的声音。
“那么，你可以现场弹上一首吗？”声音虽然聒噪，丝毫不能阻止客人的话从缝隙漏进来。她愣了愣。
“啊，你该问问他，是想要听他脑浆迸溅的声音呢，还是想要听眼珠被踩碎的声音！”
她不露痕迹的松开手上的力度，带着歉意的笑了笑，“我和朋友有约，要出门了。”
“这孩子……今早才说过没有安排的。”
“我忘掉了啊。刚才听这个叔叔说到钢琴，我才想起来我朋友要拿给我一张乐谱……”
“现在在下雨呢。”客人提醒。
“对，在……下雨……”她顿了顿，“所以我得现在就出发了，下雨天不太好打到车。叔叔再见，下次有机会再弹给叔叔听。”
“这样不情愿的事……如果还有下次……取他项上人头。”仿佛感受到压迫即将远离，声音平静下来，仍带着不舒服的刺耳，她笑起来，仿佛是真正的为自己的缺席感到抱歉。
客人看着她离开的身影，有些单薄，让人联想到路边细弱的花朵，仿佛一场稍大的风雨便能使其拦腰折断，没有人会不起怜惜之意。阴雨的天气，黯淡的光线，浓重的乌云将整座城笼罩在不详的氛围之下，少女简简单单的背影，却仿佛是这乌黑之中唯一的洁白，干净又安宁，不会起半分疑心。
背后的凉意已经消失了。
彦茗在楼道里，仍听得见那不知收敛的笑，盘算着到别处去避雨，离这里不远的书店无疑是个好的选择。
她绕起近路，不曾料到会有禁止进入的路障拦住了整条路段。出来得匆忙没有带伞，她趁四周没人翻了进去，在没有走过几次的近路上迷了路。
实在是不应该过来的，她整个人淋得湿透，雨水一遍遍的勾画出脸部轮廓的形状，而后摔在地上，融为一体，再也分不清楚谁是谁。
她站在路边，没有人经过的路边，在雨中呆立了几秒，而后，低着头，原路返回。
她有些难过。
她把自己弄丢了，在逃往某处的路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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